編者按:這是一篇感人肺腑的回憶性散文。作者從自己往昔一段切身感受,訴說了一位聰明、善良、知書達理的女性的真實而坎坷的經歷。在那個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人們拼死拼活地勞作都食不裹腹,加之愚昧落后的陳規舊俗和封建禮教的摧殘、折磨,使這位“優質生命”經歷了鳳凰涅槃式的洗禮。艱難困苦的生活環境,沒有使她沉淪,更沒有阻撓她熱愛生活,熱愛知識,拼搏向上的心志,她在用智慧頑強地抗爭著。黨的改革開放的政策如春風化雨,這位飽經蒼桑的弱女子終于考上了大學,知識改變了她的命運,她當上了人民教師,兩個優秀的兒女也相繼上了大學,學有所成,生活步入柳暗花明新天地。文章向人們昭示這樣一個道理:知識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們相信讀了這篇生動而質樸的散文后會從中領悟到許多許多,更加珍惜我們現在政通人和的生活環境,不失時機地奮發學習,努力工作,為祖國的繁榮昌盛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知識改變命運
——一封遲到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王恩絨
1978年元月的一天晚上,我和丈夫孩子已經睡了,忽然聽到有人敲門:“誰呀?”“是我,有你一封信!”噢,是干校喂豬的邵師傅,我急忙起身開門道謝。邵師傅說:“大概是你的錄取通知書。”“啊!”我和愛人一下就激動起來,忙拿到燈下去看,果然是西北師范學院給我的錄取通知書!雖然,我一直自信能考上大學,但這畢竟是真真切切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啊!是我等了11年、也盼了11年的遲到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是改變我和全家命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啊!我和愛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激動的淚水滴落在通知書上……
第二天,白銀公司“五·七干校”就炸開了鍋,干校的教職工和學員們都在議論:說咱們干校家屬隊考上了一個大學生!有人說山溝里飛出個金鳳凰。還有人說看到市上張榜了,是白銀市第三名,還是個“探花”呢!也有人說,這人運氣真好,那么多學生都沒考上,怎么家屬隊已有兩個孩子的女農工就考上了呢?
其實,這一點都不奇怪。他們說我運氣好,我還覺得有點冤枉呢!本該在1966年就考進大學的我,竟等到1978年3月才跨入西北師大的校門,這中間整整遲了11年多!他們哪里曉得這難熬的11年啊!
我從小生長在農村,父親是位小學教師,在我不滿五歲時就送我上學了。可那時是解放初期,文化很落后,文盲很多,農村孩子普遍上學晚,甚至有幾位叔叔嬸嬸都和我是同學。老師看我小,心想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只要看著不出事就行了,就這樣竟然讓我在小學一年級蹲了三年,至今想起來還很后悔呢!
學校是村西頭一座寺廟改成的,非常簡陋。窗戶是用學生寫過大仿的白紙糊的,冬天里冷風呼呼地吹。同學們都爬在兩個泥墩中間搭一木板上上課寫作業。四個年級都在一間教室里上課,一個老師給四個年級輪流講課。這樣也好,我們每天可以聽四個年級的課程。那時的課本很簡單,三兩年間,我幾乎把二、三、四年級的許多課文都背熟了,數學也明白了許多。所以,后來升二、三、四年級,每次領到新課本,就先翻看后面的總復習,那上面的習題十之八九都已經會做了。哎,那時為什么就不興跳級呢?
后來初小畢業了,就到離家三里地的吳村廟高級小學去讀書,那里也是我后來高中畢業后任教的地方,同時也是我后來所嫁的婆家的村莊。
我從小就酷愛讀書,也許是因為學習好,老師同學都捧著,我感到在學校里很快樂,所以,我不喜歡過星期天,放假時也總盼著開學,一天不學習,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象丟了魂似的心慌不安。上初中時,正遇上三年困難時期,本來就貧窮的農戶,更是雪上加霜,糧食不夠吃,草根樹皮都被人們搶光了,生命難以維持,于是許多孩子都退學了,我們年級四個班只剩下不到兩個班的學生了。可是,在我的腦海里,從來就沒有輟學的念頭。我以為上學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學生不上學讀書,生活還有什么意思呢!
那時候因為窮,買不起課外書,我有空就看爸爸帶回來的報刊雜志:有《文匯報》、《光明日報》,還有《萌芽》等文學刊物。記得高小時從同學那兒借到過一本叫《馬頭琴》的童話故事書。這是我有生以來讀的第一本兒童課外讀物,所以我如饑似渴,讀得出神入境。在此之前,我竟然不知道書中還有那樣令人如癡如醉的故事!寒冬的夜晚,全家人都睡著了,我坐在炕攔邊,在小油燈下全神灌注地讀著,隨著書中的故事情節上天入地,心馳神往,忘記了寒冷和疲累,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也忘記了自己……從這些很有限的文學讀物中,我受益匪淺,那里面的故事情節和優美文句有些至今還記得呢!也許正是得益于此,我學生時代的作文常常被老師當作范文在各班傳看。學校作文競賽,我也總是名列前茅。
那時候上學條件很艱苦,但我還是樂此不疲。從小學五年級起到中學畢業,都要跑到幾里以外的學校去上學,途中還要翻一道溝。每天天不亮,我們同村的幾個孩子就互相叫著一起去上學。在鄉間的小泥路上,穿過高高的玉米地,風吹玉米葉沙沙作響,不時還聽到鳥獸在黑夜里的鳴叫聲。我們幾個十來歲的孩子都嚇得毛骨悚然,悄悄地擠在一起拼命地急速前進,都生怕自己落在后面,心想著快點到學校,盼著早點天亮。那時候又沒有鐘表和手電(其實是買不起),也不知道時間,靠聽雞叫了幾遍就起來去上學,有時趕到學校天還沒有亮,學校還沒有開門呢!冬天路上結冰溜子,上坡下坡,不知要摔多少屁墩兒,常常引起大家陣陣哄笑。中午放學要跑回家去吃飯,每天這樣要跑兩個來回。可是路上的時間也不能白費,每天把要記憶的東西寫個小紙條,裝在衣袋里,回家的路上邊跑邊背。我的那些數學公式、物理化學的定律、酸堿鹽的性質等,很多都是在上學和回家的路上背熟的。有時候一道難題未解出,放學的路上還一直在腦子里轉繞著,回家吃著飯,突然想明白了,就立即放下碗筷,爬在面板上就做出來了。要是遇著下雨或冬天下雪,就帶兩個粗糧饃饃當午飯,連口熱水也沒有。冬天,饃饃凍成了冰碴子,我們只得一點點地啃。還有許多時候給中午帶的干糧,早晨上學路上忍不住一小塊一小塊地掐著吃,還沒等走到學校,就把中午“飯”給提前報銷了,到午飯時,只好餓著。可我們也并沒覺得怎么苦,心中時常想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梅花香自苦寒來”,“學海無涯苦作舟”這些名言警句,以此來勉勵自己,不斷進取。
功夫不負有心人,由于刻苦好學,我的各門功課都比較出色,考試總在前幾名,成了被老師寵愛、同學羨慕的好學生。小學升初中時,我就是班上唯一的保送生。上高中時,我還積極參加各科老師組織的課外興趣小組,在實踐中增長才干。在物理組學習收發電報;在化學組學習照相,洗相片,用檸檬制造雪花膏;到體育組練射擊、游泳;還參加校籃球隊、合唱團、跳舞、文藝匯演等,忙得不亦樂乎!這些都使我更加熱愛學習,熱愛校園生活。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1966年高中畢業之際,我們躊躇滿志,正積極準備迎接高考,我甚至已經在憧憬大學的學習生活,設想著自己的未來,這時,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國。工作組進校了,大字報撲天蓋地,批斗會此起彼伏,有的老師受不了屈辱而自殺了……我心中充滿了疑惑與不安,感到非常迷茫。師生們都惶惶不可終日,不知哪天會整到自己頭上?但我們還在盼望著早日考入大學深造。眼看著離高考的日子不遠了,身體也檢查了,志愿表也填報了,有些提前招生的體音美院校都考過專業了,記得離普通高考只有十天的時間了,突然聽到廣播里講,廢除考試制度,推薦與選拔相結合上大學。上邊說讓我們先留校鬧革命,等待推薦選拔上大學。當時,我們還抱有一線希望,可是后來,文化革命就演變成群眾之間的派別斗爭,以至文批武斗,打得一塌糊涂,學校早已停課,領導們都自顧不暇,誰還有心管我們上大學的事?直到1968年才通知讓我們各自回家,等待日后的推薦與選拔。可是,到后來就是工農兵上大學,宣揚“白卷英雄”張鐵生,哪里還有我們這些“走白專道路”的“尖子生”的事兒?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能上初中的孩子就不多,能考到縣城上高中的就更少了,而能考到縣城上高中的女孩子就更是鳳毛麟角了。我們那一屆整個白鹿原三個公社就只有我一個女生,所以,當時已算是鄉下有名的文化人了。而一心想考上大學出人頭地的我,一下子被發配到貧窮落后的農村,就好像一下子從天上摔到了地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是那樣的孤獨無助而又不被人理解!
我家住在西安市東面的白鹿原上,就是陳忠實長篇小說《白鹿原》所寫的那個地方。那里是靠天吃飯的黃土高原,貧窮落后。打我記事起,直到改革開放前,就一直很窮。人們總是吃不飽肚子,一年到頭難得見到白面饃饃,即使過年送禮的白饃也多半是摻著白玉米面做成的。記得小時候上學買不起筆,就用細竹棍削成一個筆尖,蘸墨水寫字;為了節省紙墨,我們常常在操場上用小木棍練習寫字。有一次,學校來了賣粉筆的小販,一分錢五根粉筆。我很想買粉筆寫字。那時候是爺爺當家。晚上,爺爺蹲在地上編蘆葦席,我就爬在爺爺背后,纏著爺爺要一分錢,可爺爺總是哼哼哈哈地應付我,不論我怎么求他,終了也沒給一分錢。直到1966年我高中畢業回家,雖然比那時強許多,但依然很窮。那時,已經分家了,爸爸在外教書,我們姊妹六人同媽擠在一個炕上睡覺,土炕上鋪一張蘆席,一床老棉被你拉我拽,總是不夠蓋,夜里常常被凍醒。媽媽生下弟弟后怕他被席纖扎著,整整四十多個夜晚,都把弟弟放在她肚皮上睡。我回家后,已經是大姑娘了,可還是沒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另外,下地干活,再怎么努力也趕不上干慣了農活的農村姑娘,還被人恥笑為書呆子,說我白花錢讀了那么多年書。我心中苦悶極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如別人,上學時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氣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農村女孩子出嫁早,那年我剛二十出頭,村里就有人議論:那么大的姑娘還不出嫁,等老了就沒人要了……還想在娘家扎老女子墳呀!在那時,我真有一種虎落平川、鳳凰落架的感覺啊!
那時候我也想到過嫁人,出嫁后總會有自己的屋子和床,可是在那貧窮落后的廣闊天地里,哪會有一個理解我的人,哪里才是我的一個家呀?真是天蒼蒼,地茫茫;不思量,自心傷!這段時間,我和廣大的農村婦女一樣,像牛馬似的磨面推磨,種地拉犁、割麥、碾場,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過。終于熬到了1969年,學校開始恢復上課了,我才被邀請去吳村廟紅衛中學任教,成為一名掙工分的民辦教師,我的身心也總算暫時有了一個歸宿。
就在這一年五月,經人介紹,我認識了吳村廟一個轉業軍人,也就是我現在的丈夫。當時我們倆好像都處在落難時期(他當時因父親的一點歷史問題耽誤了在部隊提干而心灰意冷),有點同病相憐,文學方面也有點共同愛好,所以還算談得來。因為他家里窮,拿不出聘禮,而我爸還算開明,不要彩禮,兩家孩子愿意就算訂婚了。但他們家還是不放心,就出主意讓他在出去工作前先把結婚證辦了。就這樣,我們倆從認識到辦證,前后還不到十天時間,可謂現在說的“閃婚”啊!然后他就背著從部隊帶回來的鋪蓋卷,隨本縣一批轉業軍人一起去甘肅省白銀有色金屬公司上班了。在那里,他被分配到露天礦養路隊開推土機,每月工資才32元。三個月后,即1969年8月,我這邊正放暑假,他那邊趁著同宿舍的另一同志出差在外,就寫信通知我去露天礦結婚。因為掏不起路費,所以結婚時,這邊沒人送,那邊也沒人接,我只身坐火車從西安到蘭州,再轉車去白銀。結婚的事他也沒好意思聲張,直到我去了同事們才知道。于是,養路隊的同志們匆忙買了只八磅大暖水瓶送來,上面用油漆寫上了全隊人的名字。幾個陜西老鄉也湊錢買了兩個花洋瓷盆送來,這就是我們結婚的全部家當。新房是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工人宿舍,床上還是他從部隊帶回來的單人被褥,身上是露天礦的工作服。我還穿著上學時媽媽織的布衣。就這樣,給大家散糖、敬煙,然后唱唱歌,在說說笑笑中就算是結婚了。第二天,他師傅送來了十幾斤粗糧飯票,這是養路隊的同志們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給我的口糧,我心里不勝感激。那時正鬧地震,我倆笑著說:地震時,我們就抱著大暖水瓶跑出去,因為那就是我們家最值錢的東西啊!那時候,生活雖然苦點,但因為心中有愛,所以,日子也過得甜甜蜜蜜,正所謂夫妻恩愛苦也甜嘛!
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他宿舍出差的同志回來了,我學校也要開學了。帶著新婚離別之苦,帶著對未來新家的向往與惶恐,我又一個人回到了婆家。心里想,不管多窮,我總算有一個安身之處了,可是沒想到這卻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只身回到婆家,一間陰暗破舊的房子里,只有一個土炕,上鋪一張蘆席,沒有被褥,炕邊還有一只空的小木柜, 這就是我的新房。雖然幾乎是一個空房子,但我總算有了自己的一點空間。
家里有公公、婆婆和三個小叔子。在這個陌生的新家里,我是外來人,丈夫又遠在外地,我得處處小心謹慎地過日子。那時候,公婆還年輕,三個小叔子也是半大小伙子,正是長身體能吃飯的時候,按人口分的糧食遠遠不夠吃,加上谷糠野菜也吃不了幾個月。有時候夏收完了,交了公糧,分的口糧也吃光了。于是就拆房子去換糧;砍樹賣椽去換糧;把生產隊分的一點棉花紡線織布拿去換糧;把家里的衣服、家具,凡是有用的能換回糧食的物件都搜騰出來換糧吃。幾年下來,家里早已是一貧如洗了,還是餓肚子,只好去討飯……婚后兩年,我懷孕了。暑假,婆婆和村上的幾個嬸嬸一起去討飯,我在家做飯,干家務,照顧一家人的生活。孕期反應,想吃口面條也沒有。即使有點面粉,也不敢自作主張去做啊!常常端著一碗野菜糊糊,躲在后院偷偷地抹眼淚……
比起餓肚子的滋味來,更難熬的是精神上的痛苦。婚后整整八年,丈夫在千里之外,我一人獨守空房,孤獨、寂寞、無助,有苦無處說,有淚向誰流?多少個淚濕枕巾的日日夜夜啊!人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丈夫總在外忙工作,一心奔前程,每年只能像牛郎織女一樣相會一次。連我生兩個孩子他都不在身邊,我們只能靠書信互訴衷腸。每次分娩時,我都忍著陣痛,爬在炕沿給丈夫寫信。記錄著孩子出生前后的痛苦和喜悅,也算是對自己痛苦難熬時刻的一種慰藉,常常是淚濕信紙,模糊了字跡。有時候寫信連八分錢的郵票也買不起,無奈我剪了自己心愛的長辮子賣錢給丈夫寄信。
最讓我感到痛苦的是在農家當媳婦難,與婆婆相處更難。那個年代,農家娶了媳婦就是要聽婆婆使喚,晚上給公婆提尿盆,早上天不亮起來倒尿盆,打掃屋子院落。平時洗衣做飯,紡線織布,縫衣做鞋,侍候全家老小,除此之外,還要同男人一樣下地干活。而我在學校教書,自然滿足不了婆婆的這些要求。婆婆是個不識字但很嚴厲又很挑剔的女人。何況在我和丈夫認識之前,家里曾經給他訂過一個和婆婆一樣沒文化但很會做家務、能紡線織布的女孩,大概很合婆婆的心意,盡管這女孩眼睛還長個“蘿卜花”。可是她兒子不滿意,以至后來為了逃婚而放棄工作(當時他是小學教師)去甘肅當兵。婆婆心里可能還一直惦著那個媳婦,所以,對我總是挑三揀四,常常當面指責甚至辱罵我,說:“你不給俺洗衣做飯,紡線織布,俺要你日你媽呢!你咋不生在城池縣道呢……”用許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罵人。我生性懦弱,總是偷偷地哭泣。我那時在村上教中學,薪酬是在生產隊記工分,家里三個小叔子有兩個還在上學,我一年365天,每天都掙10分工,是家里也是生產隊里掙工分最多的人。可是,每年年終分配時,婆婆只給我10元錢,就算是我教一年學的報酬了。就這樣,婆婆好像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在這個家里其實是掙工分養家的,她只認準了一個理:娶媳婦就是為侍候公婆和一家老小的,而現在你去學校享受清閑,倒要我做飯給你吃,所以心里總是憤憤不平!甚至有時背著我給他們自己做好吃的。有一次中午放學回家,婆婆說:“今天沒做飯,鍋里還有點紅薯你吃去!”我來到灶前卻發現灶臺上有煎餅渣子,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卻又不敢作聲,只有眼淚往肚子里流。
婆婆還是個重男輕女、滿腦子封建思想的人。有一次,我用拆手套的線給丈夫織了條線褲,高興地試穿給婆婆看,滿以為她會夸我呢,可沒想到她臉色突變,怒聲呵斥道:“把你稀死咧(是罵我抬高自己了)!你穿了就不要再給他穿了!……”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說女人晦氣,女人穿過的衣服男人再穿是要倒霉的。我和愛人第一次見面是晚上在他家里,兩人談得很投機,可當我深夜回家時,婆婆就是不讓他送我,給一只手電筒讓我一個女孩子黑夜里在野外跑幾里路自己回家。婚后丈夫每次回家來幫我干點家務活兒,婆婆就罵他怕婆娘,一個大男人家沒出息。還常常唆使公公和丈夫打我,他們要是不打,她就會連罵帶抓地逼他們,有時還跪地打自己的臉……那時候在農村,婆婆和許多人一樣,信奉的是“打到的媳婦揉到的面”,“媳婦不打不學乖”的封建禮教,所以,我們這一代也包括以前的媳婦們,幾乎沒有不挨打受罵的,即使我這個有文化能養家的媳婦也難以幸免。作婆婆的好像自己當年挨打受氣不報復到下一代媳婦身上就心里不平衡似的。有一次,我和婆婆講道理,她說我敢頂嘴,于是就故意離家出走,躲在一個親戚家里。這下我可惹下了大禍,公公小叔子都來打我罵我,說我把婆婆氣跑了。嚇得我抱著孩子躲在學校里不敢回家,也沒有飯吃,那時候我都想抱著孩子跳井了此一生……在這強大的封建勢力包圍中,一個人無論你多有文化有多大本事,都會顯得勢單力薄,無能為力,跳不出這如來佛的掌心啊!
這樣整整苦熬了八年,我的身體也被壓垮了,血壓低到了40—80度。直到1977年8月,丈夫所在的白銀公司五·七干校成立了家屬隊,打算讓我給家屬隊的孩子們辦學。為了跳出苦海,和丈夫孩子一家人團聚,我隨丈夫來到了甘肅省白銀市四龍公社一個偏僻的小山溝——車路溝,當時是白銀公司五·七干校的所在地,結束了長達八年的夫妻兩地生活。但仍然是農業戶口,丈夫每月四、五十元工資要養活我們一家四口,還有老家的父母和弟弟們,生活依舊艱難。那時候,我多么羨慕那些雙職工的家庭啊!我常常在想:偌大一個城市,怎么就沒有我王恩絨的立足之地呢?
天生我材必有用。來干校不久的一天,突然聽廣播里講要恢復高考制度,“老三屆”也可以參加高考上大學。這消息對我無疑是天大的喜訊!我立刻決定參加高考。離首屆招考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我自信文史地方面不用復習了,只怕數學撂了十多年會有些生疏,也怕教科書內容有什么變化,于是就托朋友借來六本高中數學書,不分晝夜地復習。后來高考中我的數學幾乎取得滿分,其它課成績也不錯,我如愿以償,以優秀的成績進入西北師大中文系學習深造。這次高考,是我生命中的一個轉折點,不但圓了我十一年來的大學夢,而且,一雙兒女也隨我轉為城市戶口,從此,我們全家也終于成了當時被人羨慕的城里人!
經過四年如饑似渴的讀書學習,我順利地通過了大學學士的考評。大學畢業后,為了照顧丈夫和孩子,我被分配到了白銀公司一中任教。任教期間,由于我辛勤工作,認真負責,我所教的文科班在白銀公司一中的歷史上首次取得了白銀市語文高考第一名的好成績,我的學生也取得甘肅省語文高考第二名。后來,我被聘為中學高級教師。如今,我也算得桃李滿天下了,我的學生,有的成為國內外著名大學的教授,有的在重要崗位擔任領導工作,還有的成為國家重要科研項目的領軍人物。我的一雙兒女也在我和其他老師的精心培育下,相繼考上了大學。兒子從小就很有正義感,見不得社會上那些丑惡的現象,立志要當一名人民警察。后來他按自己的愿望考入中國刑警學院,1993年畢業后分配到海南省公安廳成為一名堂堂正正、受人擁戴的警官。女兒從小就熱愛學習,高中畢業后考入甘肅工業大學,畢業后分配到西安工作,后來又考研究生,取得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現在也在海口工作。孫子今年已升入高中讀書,一個小孫女剛滿周歲。至此,我們已是兒孫繞膝,有房有車一族了。雖不算富戶,但比起那些無房戶,比起那些兒女尚在待業的家庭來,我們已經很知足了。
96年末,我因身體原因提前退休,于1998年同丈夫在海口買房定居。身體好點后,我進入股市投資理財。這十多年來,就一直在股市“上班”,我似乎又為自己找到了退休后的一個歸宿。我這個人表面溫和而骨子里傲氣,不善交際,不愿“摧眉折腰事權貴”(當然對朋友以誠相待,“誠信”是我的立身之本)而在股市投資,不靠天,不靠地,也不求神仙和皇帝,和別人沒有任何利害關系,完全是“我的地盤我做主”,不用看誰的臉色,更不會有“懷才不遇”的感覺。在這里,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聰明智慧,靠一股子韌勁兒和倔勁兒,克服人性的弱點,而最終成為贏家。多年的股海拼搏,我付出了很多,也感悟到了不少。人說股市的鐵律是“七虧兩平一個贏”,我也有幸成為那少數的“一個贏”中的一員。
股海淘金的經歷也再次印證了知識改變命運的真理。
現在我們在老家又蓋了一座四間三層的樓房,寬房大院,歡迎四方好友來玩。以后,我們打算冬天就在海南,享受南方溫暖舒適的氣候環境。在海邊游泳,在沙灘上漫步;并經常可以同兒女、孫子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同時還可以在股市中“老有所為”;在電腦上學習交流,在QQ上聊天交友;在公園里跳舞、打拳、做運動……夏天,就飛往北方老家避暑。在鄉間小路上散步,在自家大院里養花、種菜、育果樹,吃著自己種的蔬菜、水果,觀賞著草長蟲飛、花開果熟、鳥語花香的美景,遠離大城市的喧鬧,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恬淡舒適的田園生活。
感謝鄧小平!感謝黨中央!是黨的好政策挽救了我,使我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過上了自由、幸福、富裕的生活!而且相信今后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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