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真正意義離開故鄉是上大學,一個人從西北跑到東北,幾千里路,買不下座票,憑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買了張半價站票,扛著一包袱書站了一路,中間還在天津倒了一次車,那時故鄉早已拋在腦后,心里急于開始的是新的城市和新的生活,因為故鄉對我而言是永恒的,盡管不離不舍但也用不著刻意留心的。
新生活是開始了,上的是公安院校,大學最初的記憶自然離不開嶄新的警服,亮堂的寢室,雪白的床單,鋪上規整的豆腐塊,臉盆里擺放整齊的毛巾和方向一致的牙刷,當然也有從前很少吃過的東北菜,一幫小伙子推成平頭,除了沒有港澳臺同胞,大家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嘰里呱啦南腔北調,但是最終不到幾天都統一成一種方言:咋滴,干哈,麻溜,利索的!
新鮮總是短暫的,幾天的站軍姿排方隊踢正步下來,新學員話都少了,飯量都長了,吃飯速度都快了,因為你慢著吃的結果可能就是要么沒飯,要么沒菜,假如你很慶幸飯菜都有,對不起,集合了,你沒有時間……
不知道是離開家的哪一天,突然覺得自己開始會發呆了,東北的白樺樹還是那么高那么直,塔灣街的天也還是那么凈那么藍,但自己卻感覺有點渾渾噩噩,開始各種不習慣,不習慣吃不到肉夾饃和水盆羊肉,不習慣沒有家里一樓的石桌和葡萄架,也不習慣沒有了我睡的遲所招至的父母的種種嘮叨。訓練還是比較累的,果然,有一天訓練的間歇,坐在地上靠著籃球架子捂著帽子就睡著了,而夢里就收到一封家書……
冥冥之中有的事確實不可思議,那天訓練完真得就收到了家書,信是父親寫來的,大意就是收到我報平安的信了,家里一切都好,奶奶每天都要問我到沒到,我一個人第一次出遠門他很不放心,完了就是叮囑我好好學習,將來報效國家,而且讓我意外的是,父親竟然給我提到了福爾摩斯(我很詫異他居然知道這個人),說這個人很神奇,要努力向人家學習,就像學數學要向華羅庚學習一樣,我估計他不知道福爾摩斯是個文學人物……那天訓練場有風,信紙吹的和白樺樹葉一起嘩啦啦響,我靠在籃球架子上看著短短兩頁紙,眼前清晰浮現的是父親在我的書桌上費力的一筆一劃給我寫回信的樣子。一整天,我都把信揣在懷里,時不時要摸一下;那晚,我把信放在枕下,故鄉,早已在夢里飄過我的心湖……
在外地上大學的人大概都一樣,第一年剛開學和家人朋友的信還有幾封,然后慢慢減少,第二年開始基本每月就是家里的匯款單,旁邊備注是短短一句話,父母不多說,自己也懶得回信,故鄉和自己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每月的匯款單,盡管如此,我也覺得故鄉依然是在那的,父母還是那樣健康,而我依然有大把的青春去闖蕩世界,不論是仗劍天涯,還是淪落海角,故鄉,隨時隨地都在向我張開懷抱……
大學生活開始的時光總是記得很牢靠,當然后來的學習生活里就有了傳道授業的專業課老師,也有每天朝夕相處的學員隊帶隊老師,還有天南海北摟著肩膀笑起來沒心沒肺哭起來感天動地的同學,警院四年的學習生活終究還是很快地也就過去了。然而每當往事浮沉,心意闌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竟然沒在意,在那四年里,父親也終于退休了,家里原來住的老式青磚樓房也拆了,一樓的小院自然也是不復存在,院子里的石榴樹葡萄架都被扒掉了,水磨石的圓桌還有水泥澆筑的水缸也沒了,家里搬到了新蓋的小區,而且父親所在的單位也由于整體產業升級關停了,感覺真像是一夜之間,父親頭發白了,走路慢了,而故鄉也逐漸換了副容顏,依然觸手可及,但卻難以親近。當然,每年的節假日,我也都還要攜妻帶子回老家幾次,陪陪老人,看看發小,自己也覺得情感世界里的故園依然還在,但我內心深處也知道,故鄉漸漸沉淀到我心靈最柔弱的地方,我回鄉的路也越來越模糊……
作者:張勇,畢業于中國刑警學院,任職于渭南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為人耿直爽快,人到中年,警營工作之外樂于山水,喜好文墨。